1968年夏末,内蒙古牧场接到了中共红头文件,当时自治区革委会主任腾海清的讲话,大意是:解放后,内蒙古没有划过阶级,应该补上这一课。内地的土改搞得轰轰烈烈,分田地、抄浮财,斗地主,开诉苦会,镇压土豪劣绅……“文革”中有对“地富反坏右”进行过二次抄家,阶级斗争很彻底。相比之下,内蒙古的划阶级只是走了个过场,采取了赎买政策。
陶森队有20多户人家,牧主和富牧当初并不多,仅三四家。1945年,当时的苏联红军从蒙古打进来,内蒙古宣布解放,道尔基王爷带着一大批牧主和牧民逃到蒙古。据说,这些王爷和牧主的结局也很不幸,都被关在蒙古的集中营里,只有个别的逃回家。
划阶级一开始,大家的觉悟就提高了,开始访贫问苦,开忆苦思甜会。一时“满山遍野都是牧主”。对牧民的历史,知青们一概不了解,只能由贫下中牧说了算。
再往后,“抄家”和批斗牧主开始,相当一部分解放后富裕起来的牧民也被定为牧主和富牧。小佈在学校时就反对抄家,他认为抄家就是掘祖坟,很缺德。但是,知青怎么能管得了贫下中牧的事呢?他只能做知青的工作。于是,小佈找姜戎商量,他俩各人负责两个班组。两天后,刘小佈去“拆匪包”串门,发现姜戎领着一班知青,歪歪斜斜靠着哈那,身边堆满了空酒瓶……原来,他们去抄家了。
知青们参加了牧民的抄家行动。牧民们看着满地金银财宝,吵着要分掉——这让小佈想起了毛的话,“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他见势阻挡不住,只好横插一杆:把每一笔分掉的财产登记在册——多年后,给牧主、富牧落实政策,正是根据这个本子记录退赔的。
1968年下半年,“挖肃”风也刮到了满都宝力格牧场。
所谓“挖肃”,即揪斗“内人党”的运动。“内人党”指“内蒙古人民党”。解放前,党为了有效动员和组织内蒙古人民的革命力量,派乌兰夫到内蒙古领导革命,以“内蒙古人民党”作为共产党分支机构进行活动。“文革”期间,康生和江青把“内人党”问题作为攻击自治区主席乌兰夫的炮弹,诬蔑“内人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隐藏了大批坏人,声称“乌兰夫在内蒙古地区组织了‘新内人党’反党叛国集团”。一时间,“挖肃”风蔓延至整个草原,甚至刮到了全国,矛头直指内蒙古自治区各级蒙古族干部。
于是,开始有传言说,哈木图书记可能是“内人党”,连过去保他的各级干部及战友也认定他是“内人党”。没多久,其他3个大队的领导也动摇了,他们找刘小佈谈话,说一来不了解哈书记历史,不敢再保他,二来陶森队离蒙古一步之遥,万一发生叛国投修事件,麻烦就大了。
牧民代表的话,让小佈含糊:万一发生逃跑事件,陶森队知青的政治生命全得完蛋,他如何交待?于是,他去找姜戎,提议把哈书记送回场部,派知青守着保护他人身安全。同时,刘小佈再去盟里、旗里外调,了解哈书记的历史。刚开始,姜戎想不通,不同意,后经小佈晓以利害,他才勉强同意。
想到场部有姜戎照应,小佈放心地走了。不过,等他回到场部,形势已经大乱。当晚,两名知青前来告状,大骂姜戎是投机分子。原来,小佈走后不久,旗里派了10人工作组,全是“支左”军人,专门来牧场帮助揭盖子。军人主动找在家主持运动的姜戎做工作,大讲“挖肃”的必要性,姜戎立刻180度大转弯,召开在家的知青开会,指出当前“挖肃”是大方向,“谁‘挖肃’谁主动,要求知青配合“6.18”抓哈木图和牧民代表王殿生。
第二天,哈书记眼睁睁被造反派带走,全体知青予以默认。据说,那些天姜戎“整天跟工作组的军人泡在一起,就差称兄道弟了”。
哈书记被带走后,拒不承认自己是“内人党”,遭到造反派毒打烙烫。哈书记无儿无女,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老伴,她听到消息后,在绝望中上吊自杀。造反派的倒行逆施日益猖獗,激起了公愤,贫下中牧和其他的陶森队知青一道,冲破姜戎的阻挠,“接管”了造反派关押所谓“内人党”的看守所。此后,3个大队的牧民和乌兰队知青轮流在场部守着,与造反派僵持了半年多。“挖肃”运动结束,哈书记重获自由,但她的妻子却永远地离开了。
有回忆说,“事后,姜戎把交出哈书记的过失推到了刘小佈身上,直到现在,哈木图仍然认为是小佈出卖了他……姜戎在别人已驱赶了牢里的‘挖肃派’之后,和我一起出现在哈木图面前,让哈以为他是救命恩人。姜戎让小佈为他背了一辈子黑锅。”
姜戎在“挖肃”中的投机行为失去了知青的信任,威信扫地。“失败令他沮丧,他把怨气全部发泄在我的身上,经常动手打骂,践踏辱没我的自尊,甚至将我踢得口吐鲜血昏倒在地。”有人说。
遂然挖肃”运动总算走到了头——据官方统计,整个内蒙古在揪斗“内人党”运动中,共有314万多人被审查,揪斗,关押,蒙古族占了99.9%,其中116622人被迫害致死,18.7万多人因刑讯逼供终生致残。不过,满都宝力格牧场在“挖肃”运动中直接死亡人数较少,多年以后,旗里的牧民还把小佈当作反“挖肃”的英雄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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