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8日星期一

锡林郭勒草原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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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缘由,要从30多年前曾在这片草原插队的数十名北京知青联合署名的一封信说起。
今年一月,一封抬头为《保护草原生态环境 制止人为破坏北部草原》的函件放在了国家环保局领导同志的案头。

《环保法》和《草原法》颁布十几年了,北部草原生态环境还在恶化以至造成2001年元旦北京和北部草原几百万平方公里的沙尘暴、沙尘雪。最近国务院印发了国家环保局的《全国生态保护纲要》,我们非常高兴,内蒙古草原严重的环境恶化状态有望得到遏制了。
但是草原沙化还没得到治理,新的人为破坏活动又在北部草原上开始了——――

东乌旗满都宝力格草原面临危险

请看地图,北京以北900公里边境我方,就是面积4000平方公里的满都宝力格苏木(乡),也是内蒙锡林郭勒盟东北部仅存的最好的一片草原。
锡林郭勒盟最近几年草场退化、天灾不断。今年元旦和去年春节的沙尘暴和今夏的蝗灾令人色变。唯有满都宝力格的秋季则是垛成小山似的运草车队将牧草运到干旱的牧区。大灾之年,满都宝力格的牧草成了锡盟最宝贵的资源。现在锡林郭勒草原上人人都知道满都宝力格是个有草的地方。但是人们不知道,大旱之年还能贡献救命草的满都宝力格草原正面临被破坏的危险。这个从未受到工业污染的草场要开挖铁矿了!
汽车越是临近锡林郭勒盟会锡林浩特市附近,所见的景象越是令人忧虑――据说在两三年前还是尺高的牧草,现在还不及脚踝且稀疏枯败,如同我们城里那些无人照料又任意践踏的绿地。而一辆辆汽车驶过带起的扬尘,象是一团团浓重的大雾,遮天呛鼻地弥漫着。这是颗粒极为细微的粉状尘埃,被风吹起后便在空中悬浮,久久不散……。于是,草原秋季所特有的葱绿,便罩上了苍灰。偶尔在草原上会有数座漂亮的蒙古包,一大数小合围成草原部落。白色的圆穹顶配以湖蓝色的饰边,在阳光下煞是惹人喜爱。那是当地旅游部门建的草原度假村。只是可惜,在昏黄的扬尘中一切美景都失去了原有的鲜亮。同车的知情人介绍说:“往年夏季这里的特色旅游搞得挺火。可今年不行了,凡是来旅游的人都大呼上当。”

蒙尘的草原明珠

两天的路程之后,我们终于站在了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的草原上。
当地蒙古族牧民的生活水准显然是高过农业地区,牧民家庭已经不住在蒙古包而是红砖大瓦房。一些人家拥有北京“金旋风”吉普车,而摩托车则是放羊放马的必备工具非常普及。分散居住的牧民住宅常带有风力和太阳能发电设备,架着接受卫星电视的“大锅”。许多牧民家中墙上挂着“牲畜超千头 生活达小康”的奖状……。蒙古族老乡们给我们沏茶时,先要往每人碗里蒯上小半碗奶油。他们端起奶茶的神态,确有几分怡然自得。直到谈起草原采矿之事,表情才严峻起来。
这里有一个近两年搞起来的银矿,不仅占了牧民的草场,还遗下大片矿渣和选矿废水。
站在高坡上望去,葱绿的草场被矿区的铁丝网圈占了很大的一片。其内土黄色的矿渣堆积出几座小山,洗矿后的废水已蓄成了湖泊。我们的视线从矿区移至近前的草场,竟也有濯濯一大片寸草不生,象是癞子头上的疮疤。走向这片疮疤,我们渐渐看清楚了――这是由三四个数十米见方的石砾堆,在赭色的石砾下露出一条条塑料布和化纤编织带……,这曾经是选矿的浸泡池。每个土池边上都有放水用的豁口,大量含有氰化钾的毒水就是从这里排放,流到地势低洼处形成一个个水潭,不仅污染被毒水侵浸过的草地,还进而渗透至地下污染宝贵的地下水源。
我们在这一个个干涸了的污水潭边,看到这里一片白碱滩毫无生气地呈现蟒皮般的皲裂……。看见它你无法相信这片土地过去也曾长过丰茂的水草,你也无法相信这里还可以重新长出绿色来。你甚至还会联想到那些皲裂的地表已将带有剧毒的液体渗透进草原的母体,融入进大地的血管。随着血脉的流动和毛细管的输送,毒素又向着更广阔的草场弥漫开去,最终蓄留在我们称之为“绿色食品”的锡林郭勒草原牛羊体内……
这决不是故作骇人听闻。就在这个矿山旁的一户牧民家里我们了解到,几年间仅这个队就有二百多头牛羊和马匹中毒死亡。起先,老实的牧民还不清楚为什么牲畜陆续死亡。找来兽医把死亡的牲畜解剖后,发现其胃都变成了黑色,是中毒死亡,于是老乡们才想到要和矿上交涉。矿上的人倒也认帐,每头牲畜分马、牛、羊按几百至上千元认赔。只是有一条,死牲畜他们要拉回去。说是剥了皮、掏了膛还可以给工人们改善生活吃肉……。大家听了直咋舌――这些矿主真够黑心!这毒死的牲畜哪还能吃呀?明摆着是为了销毁证据。

调查

一座据说是“有些背景”的银矿

在今年4月,东乌珠穆沁旗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局对这个“白音呼布银矿”污染事故进行调查之后,给旗政府的调查报告摘要:
污染事故发生于4月1日,在银矿东南角居住的牧户僧格家的羊在饮用从银矿尾矿坝内泄漏到他家草场上的污水后,发生中毒当场死亡绵羊29只。另外几只羊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中毒反应,山羊发生早产,羊羔死亡。牲畜中毒后,牧民找到银矿方面,银矿方面答应给牧民私下处理,不让牧民向上反映。后因羊只赔偿金额发生争议,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银矿方面在4月3日中午向苏木政府作了汇报。那苏木带领派出所的同志赶到现场,发现银矿选矿车间的废水还在源源不断顺着污水管向山下排放,蔓延数公里长,便责令银矿方面迅速采取措施防止污水继续漫流,以免造成更大的污染。并建议向环保部门进行报告。可银矿方面不以为然,认为是小题大做。因此,苏木政府于4月4日上午向我局报告了这起污染事故。
我们调查小组于中午到达出事地点银矿。首先查看了现场。现场已经遭到了破坏,死亡的羊只都已被银矿方面私自处理了。贮存大量含氰废水的堤坝已被冲毁了两个大豁口,有毒废水混合着雪水正象水河一样流着。有一公里长,已进入牧户草场。另外,堤坝内还有数万吨结冰的有毒废水没有融化,一旦融化后果不堪设想。污染源周围是7户牧民的定居点,数千头的马牛羊就在污水附近觅食,随时都可能发生中毒死亡……
……由于含氰污水的污染,草场内的水井不能饮用,人和牲畜饮水成了困难,牧民家每年都有牲畜中毒死亡……。银矿方面不但没有认识到污染的严重性,还强词夺理隐瞒,找借口推托责任。由于该企业从接收开始,始终没有采取措施防治污染,并在环保部门多次下达限期治理决定,及行政处罚下都没有履行治污责任,特建议旗政府对该企业下达停产整顿决定,治理污染,维护牧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旗环保部门的查处是及时果断的,4月11日旗政府下达停产整顿限期治理的通知。可是才没几天, 5月11日东乌旗人民政府一纸《关于同意吉林宝力格银矿恢复生产的通知》银矿又大模大样开工了。这一个月整顿效果如何,马上就见“成效”――7月4日,环保局又接到牧民羊只因饮银矿含氰废水死亡的报告。次日派员前往查实,7月6日又正式报告旗政府。11天后东乌旗人民政府再次下达银矿停产治理污染的决定。
我们把车开进矿区就近查看,自铁丝网大门进入后,土路两边都是蓄水池。这里草场的地下水位较高,就靠着自然渗透来消化带毒污水,时日久了总有一天这草原的绿色要从新定义。

至今手续都不完备
但已开了6个矿井的铁锌矿

在中蒙边境附近,我们找到了这座东乌珠穆沁旗铁锌多金属矿。
这座矿显然是在生产中,到处是机器轰鸣。矿上的发电机房正在扩建,每个井口的绞车正将矿砂提出,堆成一座座山丘……。最为壮观的是该矿已经圈了牧民1万多亩草场,并已将两座相距两三百米的山包之间用推土机推成坪坝,俨然是在建设一座中小型的水库。
我们找到矿长办公室,接待我们的人在介绍起矿区建设表情立刻变得踌躇:“我们计划开12个矿井,日产精选矿石1000吨,日需用水量5000吨。”天哪,这么大的耗水量水源如何解决,附近方圆数十里所见的河流都是干涸的露着河床。那么只好抽取地下水,地下水位下降那会使已经处于干旱的草场生态恶化……不知决策的人有没有考虑环境生态的综合因素。
在问及采矿手续是否齐全时,矿上的人闪烁其辞语焉不详。说是已经过了自治区计委、地矿厅、储委……一级一级批准了。采矿证说是有却又拿不出来,而这证的办理又必须是在环境评估之后。答话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据了解,这些矿的开采有的至今未办理采矿许可证、有的正在补办、有的直到自治区环保局查到门上才意识到办证之前首先还要进行环境评估,有的仅凭勘查许可证从事非法采矿活动。当然,对外是可以使用某些措辞遮挡过去,例如“目前还在勘探阶段”。但是有一点是无疑的,作为锡林郭勒盟的“五大重点项目”之一的铁锌矿或者其它什么矿的开采,无疑都是经过某个层次的政府支持的,有的还是经过盟政府部门对外招商引资活动引来的开发投资项目。据牧区基层干部介绍,旗领导曾召集过会,对他们说这件事(指采矿)关系到地方10年20年发展,就这么定下来了。而牧民们则认为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因为此前牧民们已经和苏木(相当于乡政府)签订了草场承包30年的合同。圈地采矿并没有在事先征求牧民们的意见,事后又未给被占草场的牧民任何补偿。许多牧民坚持不放弃草场的承包权,他们对此事的看法表达得通情达理:“如果真是地下藏有储量丰富的矿藏,由国家进行开采,我们没有二话可说。但是如果由私营企业这样滥开滥采,毁坏了植被、污染了水源,进而毁灭了我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草原,我们是不同意的。”
就在最近,东乌旗的百余户牧民联合起来抵制某个新银矿的建设选址,获得了成功。
看来,牧民们和领导们在对此事的认识存在距离。牧民们对草原的依赖基于世代生存的本能,其朴素的认识未必不含有某种真理;领导们视野开阔考虑问题更为全面,也未必就没有某种更深层次的局限。

呼声

据东乌珠穆沁旗经贸委2001年1-7月份主要工业经济分析:
“生产钨精矿313吨,银矿石12000吨,铜矿石4280吨,机制纸3317吨。
完成不变价工业总产值4293万元,同比增长25%;完成年计划的44%;现价工业总产值6306万元,同比增长22%,完成年计划的40%;其中:矿山企业完成不变价工业总产值1998万元,同比增长10%。
销售收入完成3924万元,同比增长77%,完成年计划的21%。
利润总额净亏损57万元,同比减亏107万元。”
东乌珠穆沁旗抑或锡林郭勒盟在畜牧产品的深度加工方面,一直没有发展起如伊利或鄂尔多斯那样成功的大型工业企业。牧民们虽然属于比较富裕的一群,但相对于迅速发展的城镇(旗、盟)人口及其日渐庞大的机构来说,仅靠畜牧业税收来支撑行政开支和各项事业发展所需是大大不够。而发展畜牧又受到了草场承受能力的制约,牲畜头数已经饱和,且随着干旱和其它原因造成的草场退化,畜牧业未来的前景似乎不甚乐观。在这种情势下,东乌旗一些领导便从速见成效的目的出发调整产业结构,把发展经济的着眼点从地上转移到地下,将开发矿业作为新的经济增长点。
接踵而来的投资和上缴财政的许愿的确比干别的什么事情见效更快,而在地旷人稀的草原上建设矿区又几乎没有移民或拆迁安置的成本,对于招商和投资双方都是个合算的事。而牧民的反对仅是“个别的”,属于眼光狭小“没有站在宏观大局上看问题”。
事情似乎就可以这样认定了,旗和盟里一些干部的决策没错。但是,偏偏有人又重新在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这件事,并提出了疑问。
北京曾在草原插队,当年与草原和牧民有着深厚感情的前知青向国家职能部门上书:
“我们的矿产资源是宝贵的,我们的草原生态功能资源更是宝贵的,现代化的西部开发应做长远规划,在北京北部草原这样重要的生态功能区开矿,应首先进行草原生态评估,用现代化封闭开采技术减少对环境造成污染,而不能在条件不成熟之时只顾少数人的眼前利益野蛮开采,破坏草原生态和国有矿产资源。
因此我们建议:
1,立即阻止将要在东乌旗满都宝力格苏木开矿的行为。
2,冻结所有在仅存的北部草原开矿的审批。
3,尽快建立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草原生态功能保护区。
……”
返程中途经张北,又见到了那士兵般排成阵列的防护林,又见到了高矗山坡的风力发电机组――它巨大的桨页仍执著地朝着西北方转动……。猛然间,一个意识电流般贯穿了我的头脑:
西北方,那正是内蒙古的大草原,她是屏护京津和华北的第一道绿色生态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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